漪兰若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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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历史同人】我寄人间 上 北朝 宪肃

我寄人间

楔子

他记得第一次来齐国的时候,自己还是跟随德高望重的老将军初上战场的公家少年。
那日他驾驭着黑色骏马奔驰在邙山一望无际的山坂上,银制的当卢反着耀眼的光,耳畔是呼啸而过的羽簇和迷茫的沙砾,所有的敌军都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,周围是丢盔弃甲兵戈倒地的撤退声,他却一点都没感到害怕。茫茫兵卒如潮水般散去,时光都放慢到只留下自己呼吸的声音,邙山苍白的日光照在自己的脸上,唯有那个一身银甲少年的马蹄声紧紧追随。
他想起让他热血沸腾那刻骨铭心的执念,便是起源于此。

【 上 】

"宇文邕干掉宇文护后封你为大冢宰,你知道他的目的为何?为了拉拢你?"

长城外烽燧上接连燃起浓黑色的硝烟,宇文宪看着眼前的晋阳城,那是他盼了好多年的晋阳城。
晋阳城乃齐国的屯兵之所,地处山西并州,坐朝悬瓮山,俯仰晋水。战国时三晋合纵便是源于此。拿下晋阳等于废了齐国的半壁江山,拿下了晋阳,齐国也就不剩什么了。
晋阳城的城墙高耸威立,他记得每次率军兵临城下,抬头仰望起那用数千砖瓦和滚烫铁水铸成的城墙时,总会望而却步。
晋阳城是他们宇文家两代人的目标,是穷尽很多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梦想。晋阳城墙是标志着游牧民族传统意义上的骑射作战的失败案例,是无法跨越的鸿沟。那么多年以来,每次伐齐无不是以惨痛的代价而告终的,每次伐齐,首先过不了的便是这城墙。
齐军彪悍防御坚固,每次兴兵东征都只能兵临城下却没有一次得以见晋阳城真容。
昔日达奚武老将军终其一生,也未能撼动晋阳城的地位,终抱憾而亡。
而今周主宇文邕有野心有谋略,自信晋阳与他是早晚的势在必得。
眼下齐主高纬自毁长城,拱手将晋阳相让,岂不正是周军东进伐齐的大好良机?
这个机会,宇文宪等了很多年了。
不知从何时起,伐齐便成了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事,以至于常常茶饭不思,也不能寐。
日有所思夜有所梦,长兄说他痴,说他记仇,说他有野心,他仔细想了想,自己确实很想报当年的仇。
哪怕只和他打个平手也好啊,那样还能证明他宇文宪,其实也不差。。
而今终于得愿以偿拿下晋阳的时候,那威仪不可侵犯的城墙终于以匍匐之姿立于自己足下的时候,宇文宪非但没有任何如愿以偿之心,却想起了那么一句话。

"宇文邕如此大费周章地干掉宇文护,却封你为大冢宰,你知道他的目的为何?仅仅只是为了拉拢你?"

晋阳城的繁华和周军的杀伐构成了一副染血的画,宇文宪站在城墙上望着火光与霞光染成的一色天际,宇文邕不仅仅是拉拢他,宇文宪知道的。
曾有人言,狡兔死走狗烹,飞鸟尽良弓藏。
若是当年,他或许会对这话嗤之以鼻,大骂一句你这个东虏不过是想挑拨我与兄长之间的关系罢了。
而现在,晋阳已陷,压在自己心口上的担子突然卸了,他不觉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起来。
所谓木秀于林,他不想赴了宇文护的前程。
当年和他说这话的人,早已身埋泉下泥销骨,而今我寄人间,何来大雪掩埋千古晋阳城。
否则,若是他还在怕是绝对不会如此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打下晋阳的。
他一定会拼了命,不让自己的铁骑踏入晋阳城一步。
如果他还在,自己根本就打不过他。
宇文宪突然觉得,自己一直以来的执念,貌似并不是拿下齐国,报当年之仇那么简单。
如今周军进驻并州,周军都已经打到了齐国的家门口,周齐时隔三代人的战史告捷,自己心里反而空落落的,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,反而有种说不上来的孤寂。
那种孤寂萦绕着他,左右挥之不去,哪怕有斥候来报,说陛下宇文邕生擒了在晋阳自立为齐主的安德王高延宗,乃大捷,他还仔细地想了想是怎么个捷法。
他记得故齐安德王高延宗是那人的弟弟。

“你这般说我,何不自己想想他高湛对你真的是百分之百的信任?”
他记得自己当时是如此反驳他的。
“孤此生除了战死沙场,怕是不会有什么作为了。”
那人自嘲般的冷哼了一声,随即将黄釉瓷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。
他们北方的鲜卑儿很少喝茶。
茶是南方的茶,每片叶子都带着南朝的温柔缱绻,他知道每年陈朝都会向齐进贡如数的茶叶,皆是明前新茶。
宇文宪喝不惯茶,偶尔喝得也只觉得满嘴苦涩,不如酪浆让人来得满足痛快,所以他从来都不屑地称茶水为酪奴。
可是那人却很喜欢。
他就和那人喝过这么一次茶。
那是一个春天的下午,洁白的梨花落在那人的袖口上,温柔的风卷着十里春光。他突然想起古老的诗经中有言,彼其之子美如玉。

“即便的这样也要保家卫国?即便这样也要和我作对?值得吗?为了高湛?”

眼前的少年和他年纪相仿,相仿的出生,相仿的学识,甚至童年的经历和身体里所流着的血脉都带着那么一点点相似。
是了,周齐本就是同处一脉的,千年之前,他们的祖先在东胡的草原上山岭上一起纵马奔驰的时候,那时候还没有鲜卑,更没有周齐。
所谓英雄出少年,这样的人若是能为周所用,何用向天乞佑再予我二十年?
宇文宪本想着诏安他,或是说一厢情愿。
不可能的。
他明知那少年所站政界不同,所安的身份也相立。
而明知是宿敌,他依旧满怀好奇地想见上一面,若非宿敌,以此相仿的出生相似的经历,他们本可以是好朋友的,乃至是彼此相知的知己。
如今他们即便彼此相知,却是完全对立的对手,下一次见面便是刀光剑影你死我活。

“值得,我不是为了高湛,我是为了高家列祖列宗所打下的江山。”

宇文宪嗤之以鼻,什么高家的列祖列宗,齐国有什么好的,半壁江山弹丸之地,如何比得上关中土地沃野千里。
当年你爷爷就没怎么少欺负我爹,逼得我周委居西北蛮荒之地,日日饱含饥苦,如今换我欺负你你还有理了。
可是宇文宪没敢说,而是盯着一席空空的茶盏默默听他把话说完。
那天春日的阳光倾斜过斑驳的树影,有刚会飞的小雀相依为伴。
宇文宪突然觉得,如果能一直和他一起看这春日美景,放下那些看起来很重要很重要的一切,没有战事困扰,没有尔虞我诈,人生倒也了无遗憾了。
可惜所有的岁月静好都要付出代价,终究也就是想想。

“高家祖先?你那两个兄长的死对你影响可不小啊。”

宇文宪似有点赌气,虽然那人说的可能是正确的,但他依然选择相信宇文邕对自己并没有半点猜忌之心。
他是周国最年轻有前途的将领,他和宇文邕从小一起长大,他知道宇文邕是个什么样的人,他会当一个怎样的帝王。
他知道帝王家亲情淡如水,皇家无父子。
他知道一朝得势天下变,世事如棋局局新。
他看着那人的深邃的眼眸,像瞧见了九天玄端的星辰。
宇文宪突然间便对自己没了信心。
未来深不可测,不知会蔓延向何方。

“你那兄长并非常人,孤觉得他有一统天下的雄心,你可知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。”

他只是淡淡烹茶,宇文宪觉得他这话与其是说给他听,倒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的。
齐主高湛残忍地干掉两个亲侄子,仅仅只是因为他们可能会威胁到他当时的地位,哪怕高孝瑜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。
哪怕是亲侄子。
骨肉邦交算不上什么,手足之情也比不过帝王权势。
昔年他与兄长研究齐国局势,每每都会被齐主弑兄弑侄的事迹所震惊。
而那些人,多是曾经相濡以沫之人。
可是想想他周又何尝不是一样。
或许宇文邕早已不是当年的宇文邕,自从戴上了帝王的光环,他就注定多了一份深不可测和深藏不露。
当年跟随汉高祖刘邦多年的弟兄们,哪一个不是与其患难与共一路走过来的,而最后得以善终的竟寥寥无人。
有些人同甘共苦容易,同享富贵却难上加难。
那时的宇文宪什么都没有,不是什么大将军也没有那么多人的追随。每天所能干的事便是在远离家人的寄宿处看着自己的四哥写字。
他的四哥是个很好学的人,从小到大他与四哥相依为命,他明白四哥心中的抱负,他亦愿意追随他完成心愿。
只是他不明白这一切是从何时改变的。
大概也是因为宇文护。
宇文护是他宇文家的功臣也是他宇文家的克星。

“你那两个兄长的死,对你亦有影响。”

此话答得像是赌气一般,宇文宪突然觉得自己不该戳到人家痛处。
与他对饮的那人声音清清泠泠,听不见一丝波澜情绪,就像春天初化的雪水从山间走过。
不过是齐国一个小小的兰陵郡王,竟敢妄谈我大周宫廷之事,高肃,可别怪我宇文宪生气。
宇文护一口气杀了他两位兄长,此事传得连对方齐国都了如指掌。
他想,他的四哥是恨死了宇文护的。
他从未看见过他的四哥杀人,他一直以为他的四哥纵然有满腹才学,却多是用在诸子百家伦理之道上。他的四哥是个温文儒雅的人,沾不得血腥气,而兵器武学之类,断然要靠他宇文宪了。他想着那天他的四哥能在朝堂上翻云覆雨,他就一定要做一个能为他挥剑马下之人。
他想与他比肩而立,哪怕一会儿也好。
童年的倚梦年华伴随着一声声的金戈铁马早已消失殆尽,午夜梦回再也瞧不见当年研读比对诗书时的模样。
而当有一天宇文邕真正做到了如登帝位大展宏图的时候,他宇文宪也做到了。
不过是建立在宇文护的鲜血之上。
那天他冲到宇文邕的母亲的房间里的时候,便是看见这么一副场景,他一辈子刻骨铭心。
那么多年,没有人敢撼动作为大冢宰的宇文护的地位,从庶民到九五之尊的帝王,没有人。
可宇文邕做到了。
他亲手干掉了宇文护,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方式。
哪怕他的毫无失手更像一场意外。
那一刻宇文宪突然觉得自家兄长很陌生,似乎不是那个自己认识了那么多年的人。
宇文邕并没有年长他几岁。
宇文邕知道如果那天他下手不够狠,而是让宇文护走出了那道门,那才是万劫不复。
佛像前的檀香还留着袅袅青烟,那篇讲述与民劝酒,节约粮食的祝词还安稳地放在卧榻的枕边。
叱奴太后一如往日端坐在榻垫上,而屋里盖过檀香的是越来越浓的血腥气。
周国的皇帝终于怒了。

他想不出自己和高肃相比到底有哪些相同之处,出生,经历,乃至于少年成才,封王开府,又或者说到底哪里不一样了。
不过是一个是周一个是齐。
都说他齐国皇室长得很好看,今日一见,高肃确实比自己要好看。
所以这就是他比自己出名比自己受追捧的原因咯?
宇文宪突然觉得自己好难过,而难过的原因并不是因为高肃比他长得好看,比他名气响些。
而是他俩人明明经历相似,明明同病相怜,却不得不在这北朝乱世中挣扎得越来越深。
乃至于兵戈相向。
梨花树下的少年依然静如处子,他想起了曾经楚辞中所言,东家之子,增之一分则长,减之一分则短。
长得好看有什么用,乱世向来是看谁强悍,有本事单挑啊!
然而自己就是打不过他。
他突然就不明白当初自己究竟为何要赴这场约,当初他是背着兄长偷偷跑出来的,甚至还甩掉了几个尾随的侍卫,或许还背负着通敌叛国的罪名。
其实他当初压根就没想那么多,他那时大概只是简单地想看看,想看看那个每次在战场上和自己决斗的齐国少年,那个和自己年纪相仿背景相似的公族之子,那个和自己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之人,他褪下战袍铠甲一如常人的样子,是什么样子的。
就像他敛起一身的光华,悠然品茶时的样子,和邻家的那些少年相差无二。
宇文宪突然觉得他俩之间并非隔着楚河汉界,亦没有家仇国恨。
或许是因为当初高肃所言,说他们本可不必每次相见都刀兵相向的。
哪怕一次也好,为何不能一起坐下喝喝茶呢。
他确实和高肃性格相仿,兴趣相似。如果可以的话,宇文宪其实也挺愿意交这么个朋友。
或许他只是想过上那种劈柴,煮茶,喂马的日子,或者哪怕是调素琴,阅金经的日子,若不是有家国大业的重担压在自己身上的话。
而事实是每天都有各种挥之不去的案牍,各种应酬各种处心积虑,缭乱思绪左右人生。
根本就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。
这一切,疲于奔命到底为何?
只是为了破齐么?
他端起一碗微烫的茶,将夙愿一饮而下,满口的苦涩萦绕在嘴里挥之不去,从西魏到北周,这一路走来又何尝不是一路的苦涩?
这些绝大多数都是拜东魏北齐所赐。
眼前的少年是北齐宗族,有着齐国宗室男子一贯的美貌。
宇文宪突然觉得有点好笑,自己竟然会对对手同病相怜,岂非兵家之大忌?
家仇国恨本不该忘,昔日屈辱终有一日是要还的。
他突然就很想离开那间茶室,离开这毫无用处浪费时间的地方。
“阿宪,你就,这么走了?”
依窗而坐的少年话说得不动声色,这声阿宪却是宇文宪很久都没听过了。
很少有人那么叫他。
北朝流行称字,因而无论长辈或是平辈都称其为毗贺突,虽是小字却象征着佛家永无止歇的力量与法度,就连自家兄长也不怎么称其姓名。
都说直接称名乃是大不敬,非最亲密之人很少会有如此称呼。
就像他平时称呼韦孝宽将军的时候,从来不会称其为叔裕。
即便是同辈见了宇文宪都要叫上一声毗贺突。
宇文宪觉得高肃在耍他。
“你若是今日踏出了这扇门,你我今后就只能在战场上相见了。”
再次相见,至死不休。
那少年摆好了茶具,似不打算再饮。
似乎又恢复了他一贯豪饮酪浆的作风。
都说品茗会友,逢知己千杯少。
北朝风俗向来豪放不拘小节。
因为他也知道,这套茶具若是今日束之高阁,就不知道何时再能用上了。
风摇梨花,碎玉满地。
宇文宪挪了两步,终究未敢再动。
那是那么多年里,乃至于今后那么多年韶华中,仅存的,两人唯一一次放下兵器心平气和地对坐而谈,无关乎各自势力,亦没有权谋术略,似乎不过是两个年级相仿出生相似的少年间一次普通的谈话罢了。
史书不会记载如此稀松平常之事,也没有任何人知道,只是作为一段最为平常记忆落在俩人的心里。
彼此不动声色。
许多年后,或有人提起当年之事,大多感慨北朝王子结局之相似,命运何其弄人。或有人感慨乱世世事皆疯狂,世态之炎凉。或有好事者认识兰陵武王,却很少有人记得起与之并肩的北周齐炀王。
不过黔首茶余饭后的闲谈罢了。
偶尔有人谈及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,无不是牵扯着家国命脉,各自为营,纵然相逢,也不过是平平对手尔尔。
都说乱世出英雄,茫茫中国大有人才,北朝后期针锋相对的决战,不过徒添了惊鸿一面罢了。
兰陵武王和齐炀王间的这一段秘闻,也随着浩瀚烟波散尽了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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